引用: 南方周末(广州) 

当下对于“民国”,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体认。不管我喜不喜欢,我,以及所有这些看得懂“古代皇帝”用字的台湾人,就是不折不扣的“民国产物”。

去北京故宫参观,很快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。

几百年的老建筑,门口一定有大柱,大柱上一定刻着大字对联。而且门上一定有匾额,匾额上通常是四个大字。那么多满坑满谷的游客,抬头看每一个匾额上写什么字的,很少;驻足从上而下,完整读柱上对联的,更少。

简直少之又少。外国游客,不懂中文的,当然不会看;我发现,绝大部分大陆游客,也不会看。偶尔遇到有人在看,或者拿镜头对着柱上对联拍照的,仔细观察,几乎都能从他身上找出来自台湾的迹象。

在养心殿,几位游客透过玻璃端详着御座旁挂着的一条横幅,七嘴八舌猜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。我几乎忍不住要插嘴讲给他们听,他们先去找了导游来,问:“那到底写着啥啊?”导游扬扬手,直截了当地说:“古代皇帝用的字多了,咱们哪认得完啊!”

喔,原来怪他们字用得太多了。可是“古代皇帝”用的字,从颐和园、天坛一路到紫禁城,每一个字,我都认得啊!不是因为我研究过中国历史,而是和我同辈,以及我上下辈在台湾受教育的人,对这些字通通认得。

当下对于“民国”,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体认。不管我喜不喜欢,我,以及所有这些看得懂“古代皇帝”用字的台湾人,就是不折不扣的“民国产物”。“民国”直接接着大清帝国的瓦解而诞生,去古不远,有很多成分,想要不承接大清都没办法,想要和古中国划清界线都没办法。

我想起另一件事。四五年前,我在台北的咖啡馆无心听见邻座三位女士闲谈,一位刚从大陆回台湾,讲起被跨国公司派到大陆的工作经验。她说刚去同事都不太拿她当一回事,爱理不理。直到有一次,总公司发了一份文件,英文写的,上面引用了一个叫“Li Er”的人的话,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“Li  Er”到底是谁。她刚好经过,瞄了一眼那句话,随口说出:“李耳就是老子啊!‘飘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日’,《老子》里面的话啊!”

从此之后,大陆同事对她另眼相看,态度完全不同。她说:“我根本也不记得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记得这两句话的,看了英文很自然就觉得应该是这两句话啊!”

那显然不是她个人的独特学习经验,而是来自在台湾,藉由流亡的“民国”和中国传统接续上的共同背景。在这个意义上,她,以及诸多台湾成长的女性,都是“民国女子”。“民国”在大陆消失后,神奇地,“民国女子”、“民国男子”却没有跟着彻底消失,他们还在某种奇特的历史时光中存在着。


(本文来源:南方周末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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